毛绒小马

都是真的好梦不醒

 

失忆蝴蝶

*马嘉祺x丁程鑫

*有睡鑫,但我觉得加睡鑫tag不太合适,还有一句话逸鑫,雷的朋友请慎入

*马嘉祺第一人称视角,青春期小孩犯神经病



“让大家只差半句成诗。”



漂亮的靓蓝色山地车从我面前驶。我看见他了。他穿着我们学校的制服衬衫——准确说,是我今天刚刚报道的学校的。他的衬衫在靠近胸口的位置破掉了一块,条纹领带歪斜在一边,没挂校牌,脸上挂了彩,嘴角青紫一片,脸颊上划出好长一条血迹。这套校服在我去后勤领衣服时还被我在心里嫌恶过,条纹领带配上白衬衫,像卖保险的,甚至不如传统运动服。但他穿这套倒不错,也可能是山地车和伤口的功劳,他架在那个小小的三角座位上,两条腿前后蹬动,凸起的膝盖绷在黑色校裤里,大麻布袋也遮不住他瘦长的腿。

我目送他远去。他的身体轻盈极了,好像一只蝴蝶在风中翩翩。

 

2008年,夏天,我差四个月满6岁,在小区楼下的花坛里捉到了人生中第一只蝴蝶。它是黑色的——大部分是,后翅有两块明显的白色斑点,靠近翅尾的部分印着一块眼睛一样的花色,中间漆黑的是瞳仁,外面深橘色的是巩膜。我把它关在一个空咸菜瓶里。我妈从楼上给我拿的,我捉蝴蝶的时候,她就坐在我旁边乘凉,真稀奇,我在半昏不黑的夏夜里捉到了一只黑色蝴蝶。

我们满载而归。我爸见了黑蝴蝶一阵啧啧称奇,说这个花色很少见,要做成标本存下来,我妈也很赞同,于是他俩一个去翻针线包,一个去翻书柜。我们家的家庭氛围一直很好,亲子活动频繁,经常一起去捏泥人,搓陶罐,烤小饼干,但做标本是第一次。

我的手很热,挨近我手指的玻璃罐上被我握出一层白白的雾。或许是关得太久,氧气不足,罐中的蝶不再如刚被捕进这间小小监牢时那般生龙活虎。它停在一侧的罐壁上,纤长的足肢屈起来,仿佛足下踏得不是牢狱的透明墙壁,而是它失去自由前最后停靠的那朵色泽鲜艳的月季花。

 

我把手指放在它足下,除掉玻璃与雾气,就像它停在了我手上——

 

他是我们班班长,成绩好,运动好,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十项全能说不准,但不管放在哪所高中,都必定是一群愣头青里出挑的那一个。我是音乐特长生,文化课不怎么样,所以我家特意把我从高考大省迁过来,说在这里考更容易出成绩,更容易实现我的央音梦想。

第一天正式上课,老师把我带进来。我叫马嘉祺。我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目光扫过课室,我看见他嘴角还有点青紫,脸上的伤口被一条花里胡哨的创口贴掩在下面,正冲着我笑——我们昨天在老师办公室见过,那时他还是个校服挺阔、行为端正的优等生。

我被安排在教室倒数第三排,同桌叫宋文嘉,听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你是哪里人啊?我在早自习纷乱的读书声中问他。

他扶着书页的手指骤然缩紧,很紧张的样子。他僵硬的把头往我这边靠了靠,眼睛盯着课本不知道哪行字上,保持住一个正常的早读的姿态。他说:我是东北的。

我郑州的,河南郑州。我随口说。

宋文嘉点了点头,不再搭理我,老实得像个小学生。

 

在早读和正式上课的间隙,班长过来慰问我。他坐在第二排中间——教室里最好的一块位置,我们文科班,女生多,学习好的女生更多,他穿过周围那圈莺莺燕燕,站在我课桌边。

我叫丁程鑫,是三班的班长,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他说,说得时候笑了,笑得时候扯到了嘴角,面上的表情便变得有点奇怪。但他很快地整理好了,继续一脸明朗的和我说,学习上的生活上的都可以。

我偷偷观察了一下四周,前后桌的同学都不在,只有宋文嘉在慢吞吞地整理下堂课要用的书和笔记。我看着丁程鑫杏核形状的眼睛,心上像正被阴沟里的脏水冲刷,灰了一片。我问他:你昨天是不是出去打架了。

丁程鑫怔在原地,而我的肩膀被人重重推搡一下,力量来自靠近宋文嘉的方向。他一张脸红通通的,眉毛下压,眼睛比之前亮许多,终于有点属于后三排学生的模样。

你说什么呢。他愤怒地盯着我。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我装出一副慌忙解释的样子,学校南门那条巷子口,我从车上看到的,那个人骑着车,还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体型也很像,班长又正好受了伤……

我说得越多,丁程鑫的脸色就越复杂,但宋文嘉这个笨蛋当然没有注意到,他信了我的话,放过了我,转过身又去整理他桌上那摊书,一边动作一边说:反正班长是绝不会去打架的。

上课铃将丁程鑫从这片水深火热中捞出来,我看见他绷直的脊背放松了些,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先好好上课吧。

 

第一节是外语课,老师是个北师大毕业的留洋硕士,单马尾扎得很高,踩着高跟鞋在讲台上哒哒哒地梭巡踱步。今天讲单词,讲完她要抽人朗读,翻着花名册叫了一个女孩的名字,那女孩磨磨蹭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读书的声音很小,含混在喉咙里,模糊不清。她听了很生气,说我们读音太差,要纠正我们的发音。那张擦着口红的嘴张开一个半椭圆,看我口型啊,[ɜ]——。我心不在焉地跟读,[ɜ]——像色情片里女人高潮前的吟哦,又像被人扼住喉咙时挣扎的闷哼。

宋文嘉半天没和我说话,直到中午饭,他才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食堂。我欣然应允。一进食堂,隔着老远,我就看见丁程鑫和一个穿着外校校服的男生端着盛满食物的不锈钢餐盘在找座位。我揪住一心往打饭窗口冲的宋文嘉。

那是谁啊?我问。

什么谁?哪里?

班长旁边那个。我把人指给他看。

据说是班长发小。

外校学生也能来这里吃饭吗?

不能啊,但六中就在八中对面,他可能从哪里翻墙进来的吧。他盯着那个水蓝色衬衫的背影看了一会,拿着餐盘排队打饭去了。

 

六点半,晚自习下课,这所学校是寄宿走读并制的,走读生下了这堂课就可以走,我妈不舍得我在大宿舍里受苦,在距学校公交半小时的地方租了房,说陪我住两周,等我适应了她再回去。我故意在座位上耗着不走,等丁程鑫来找我。果然,六点四十,最后一个走读生离开,他笑着和她说再见,比春风还温和,但一转过来面对我,那张常年二十五摄氏度的脸立刻降到结冰点。

他坐到我桌子上,居高临下地问我:你都看到了?

是,不小心,纯属意外。我无辜地看着他。我说得确实是真话。

他用目光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突然松懈下来,叹了口气,抓抓头发,一脸为难,哎,你别说出去。

我说,好,我不说。

他嗯了一声,从我桌子上蹿下去。

但你下次打架能不能叫上我?我叫住他准备离开的背影。

干嘛?他再次面向我,脸上惊疑不定,我没有这种特殊嗜好,帮朋友而已。

你可以帮朋友,我也可以帮你嘛。我说。

再说吧。他收拾好书包急匆匆地走了,连再见都没说,绝不给我留出任何一个搭话的机会。

 

直到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我才知道我根本错怪了我这位同桌,他原本就不属于我们后三排。他是个成绩常年在前五名内徘徊,这次考了第三,班长第二名,第一是学习委员。

我把满卷飘红的答题纸随手塞进抽屉。宋文嘉正在旁边认真地照着答案订正错题,在卷面上用红笔写一遍,再用黑笔誊抄到错题本上,不折不扣的优等生做派。这次的数学卷很难,年级平均分不到一百,他考了九十九,差一分达标,誊写试题的脸色便很不好看。我和他已经混熟,还不到称兄道弟的境界,但好朋友总是称得上。青春期男孩的友谊用一顿早餐、一次作业(我抄他)、一瓶可口可乐就可以建立。

他正忙,我就把他托我带的干脆面塞进他抽屉,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导致他握笔的手在纸上一划,在还空白着的纸张上拉出一道黑线。

哎!他抬起头责怪地看了我一眼。

对不起啊。我道歉。

他用涂改液把那一道横亘的伤口遮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吹着那滩油漆味的白色液体。在这种事上——有关学习的事,他比女孩子还要细致,课本不仅包了纯色书皮纸,还加了一层塑料书皮,笔记本分门别类的写上课目和名字,课桌永远整洁,只摆当堂课要用的书和一支笔。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我特意问过他,他支支吾吾的红着半张脸,不和我说。

你今晚下学有空吗?我嚼着干脆面问他。

谁像你那么闲,他白了我一眼,我要回去改历史卷子。

我只是在学校比较闲而已。

是是是,大艺术家。

滚吧。我笑骂着拍了他一把。

我今天特意骑车来的,咱俩不是说好了吗,我带你去吃那家大鸡排。我说。

他犹豫了一会。他不是那种擅长拒绝的人。

好吧。他说,咱俩速战速决。

 

十月的天不像九月,六点半时还亮得像白天。夜的颜色从天边泛出来。我骑车在前面带路,心里有点担心,这么黑,会不会根本看不清楚。

宋文嘉,我手机好像落教室了。我一抓刹车,停在路边。

丢三落四!他停在我旁边,一脸无可奈何地朝我摆摆手,你快点去拿,我在这等你。

我应声说好,掉了个头,绕着这个街区转了一圈,在我们即将经过的那个路口停了下来。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应该正好。

丁程鑫扶着他那个隔壁学校的发小从建筑物的阴影里走出来。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脸,早晨还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现在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在地上滚过,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血迹,不知道是他的伤口,还是别人蹭到他身上的。

眼看他们离我越来越近,我骑上车,原路绕回南门的巷子前。宋文嘉呆呆地矗在他那辆宝蓝色的普通自行车上,火光在他眼睛里缓缓熄灭,变成一撮黯淡的香灰。

他什么的看到了。

宋文嘉。我叫他。

他像是没听到一样,不理睬我。

宋文嘉!我又叫他。

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头看我时,他很缓慢很缓慢地回过了头。

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追他。我看着他那张魂魄出窍的脸,轻轻地说。

 

 

我俩坐在鸡排店里,他第一次对我敞开他心中那扇关着洪水猛兽的大门。

……就是这样。我说完了,我喜欢他,我拼命学习也是为了他,这样我就可以离他近一点。他咬着酸梅汤的吸管,至少,每次他在看排名表的时候都能看到我的名字,两个名字挨在一起,是不是还挺浪漫的?

我有点头昏。我知道宋文嘉是个老实人,但没想到他能老实到这种境界,小学生都互送王者荣耀皮肤勇敢求爱了,他还在用这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手段希望引起意中人的注意。

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有点恼怒,想锤我,又真实的感到不好意思。他脸红了,就像他为了丁程鑫朝我发火那次一样。

别笑了,别笑了!还不是因为他平时都很乖,我以为他就是那种最保守最古板的优等生。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被他的形容词勾起来。我笑得合不拢嘴,他是最古板最保守的,那你算什么啊?

我、我这是投其所好!

别投了,再投班长就要嫁作别人妻了。

你瞎说什么啊。他生气了,偏过头来,一脸严肃,那是他发小。

青梅竹马,多般配,人家能陪他打架,你能吗?

我当然能!

我看你到现场估计吓得连拳头都挥不出。

我!他一个单字蹦出口,后面的却被扼住了,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如果有人欺负他,我肯定不会饶了他。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到,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应该像我童年时捉到的那只蝴蝶翅膀上的斑纹一样,暗橘黄色,火焰一般。

 

就这样,我干起了帮这位东北朴实高中生追巴蜀心机两面派班长的勾当。我帮他寻找每日聊天话题,晚上他回去发微信,遇到不会回复的就来问我,我把话码好发给他,让他直接复制粘贴过去。丁程鑫比我想象的要乖一点,他确实不是整日打架的人,但他那位发小是。他发小名叫敖子逸,是六中的小混混,成绩很差,他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感情非常好。

我就说,他们只是普通发小,好朋友。宋文嘉洋洋得意的和我说。

我摊了摊手,又不是我要追他,你和我说干嘛。

给你提供情报!宋文嘉揽着我去小卖部买可乐。现在是体育课,临到末尾,老师没了踪影,我们趁着下课大军还没赶到,提前去买零食和水。

进展顺利吗?我问他,他已经三天没有给我发过聊天记录了。

他想见我呢。宋文嘉喜滋滋地说。

我让他重新申请了一个微信号,装成同校同学,匿名去追。

那你见吗?我把可乐夹在腋下,唆了一口香草味的奶油冰棒。我爱吃冰棒,一年四季都吃,因此我的肠胃不太好,平时在家的时候我妈我爸管我,如今在外求学,没人管我,我便放开了吃。人一生的眼泪是有限的,快乐也是有限的,我想冰棒也应该是有限的,我现在只不过是在用冬天的时间去弥补变声期时遗漏的部分。

那你去见吗?我问他。

我当然想,但是咋去,一去不就露馅了。喜气与愁绪在他脸上交替出现着。

这就是网恋。我对着空气指指点点,见光死或者不见光死,你自己选吧。

 

他选了前者,说再拖一段,拖过期末考试。他还埋怨我,说我搅扰了他学习,让他和丁程鑫的名字不能再在成绩单上并排,从今天开始,他要好好学习,争取期末压丁程鑫一头。我气得差点笑了,让他滚蛋,以后别再找我说这件事。

等春天吧,春天再说,而且冬天的衣服也太丑了,不是吗。他跟我嬉皮笑脸。

随你吧。反正谈恋爱的人是你。我说。

 

我不知道后来他和丁程鑫的关系怎么样,但期末考试前一天,我看见丁程鑫和敖子逸在学校南门那条巷子里接吻。

 

我寒假回家,拎着箱子从机场出来,出口那里等着我爸我妈。我爸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我妈撸完我的头就下去捏我裤腿,看我有没有臭美不穿秋裤。

那边不需要穿秋裤啊。我抢在暴风雨来临前解释道。

南方那里冷得噢。我妈一生气,南方口音都爆出来了。她是江南人,在大学里遇到我爸,两个人就这么恩恩爱爱,从学生时代的爱情走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神仙眷侣,实属罕见,毕竟现在年过四十没离过婚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我从小泡在蜜里长大,是新世纪里不多的健全儿童。我妈问我这学期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她都不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当然交到了啊,你要对我多点自信。其实这自信已经泛滥决堤。瞧瞧我在南方都干了什么,调查班级同学,设计陷害,帮男生追男生,看人搞同性恋。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丁程鑫一模一样,他在学校扮演乖乖班长,我在家里扮演乖乖儿子,我们同病,却从未彼此相怜。

这次回家,我特意趁着过年大扫除,把家里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关于那只蝴蝶,我的记忆只到我所讲述的那个节点,后面的通通不记得。吃饭的时候,我问我爸,我小时候不是捉过一只蝴蝶吗,当时说要做成标本,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那个蝴蝶后来飞走了啊。我爸给我夹了一筷子回锅肉。

飞走了?

是啊,你不小心把罐子摔了,蝴蝶就飞走了。

我点点头,低头吃家里给我布的菜,它们在米饭上堆成一座小小的山。

 

假期过后,我继续回到南方完成学业。一个月过去,宋文嘉比原先瘦了一点,我能理解,爱情让人肥胖,相思让人消瘦,看来他的感情不太顺遂。

怎么样?我拿着书假装早读,胳膊肘戳戳他的。

都挺好的……就是,就是他一直约我见面。我挨不过,和他说,等学校里的梨花开了就见。他凑过来说。早恋果然锻炼人,半年下来,他身体瘦了,胆子倒肥了。

我看了看窗外,晴空高照,阳光和煦,十几度肯定有的,今年冬天不冷,春天又来势汹汹,公园街边早就绿油油的,一派春和景明。

那,你加油哦。

哎。他大叹一口气,干脆直接趴在桌上,以脸滚桌。看来确实是崩溃。

宋文嘉。他刚一趴下,丁程鑫就在讲台上点他名字,吓得他赶紧爬起来。但他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从讲台上跑下来送温暖:今天不舒服吗?他看着宋文嘉被桌子碾得红红的鼻尖,眼神关切。

是,他不舒服,感冒了。我抢先一步替病人做主生病。

丁程鑫皱了皱眉,像是嫌我话多。好在宋文嘉没白跟我混半年,通晓事理,反应敏捷,顺着我开的渠往下走:是,感冒了,有点头疼。

吃药了吗?丁程鑫问。

没有。他用手揉着根本不痛的太阳穴,就差挤出两滴眼泪来哭。

那我带你去校医那里开点药吧。他把手搁在我背后。我感觉我能感受到他手上的热度透过中间的空气和我的校服外套传递到我的皮肉上。

宋文嘉点点头,跟在丁程鑫身后,出门前还不忘对我摆鬼脸。

 

这趟保健室跑得真久,久到早读结束,我可以趁着课间跑下去找。保健室在另一栋楼的一层,说近不近,但高中校园能有多大,前后五分钟,总能到达。这栋楼大部分是实验室,除了偶尔上一节课,大多数时候都闲置着。保健室的门虚掩着,我从门缝里看过去,先是一张桌子,没有老师或医生在,白大褂挂在墙上,桌子稍微靠后的右侧墙边有一张床,医院门诊最常见的那种,上面铺着蓝色塑料单,床后面横着一扇屏风,淡黄色的布上透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淡淡的喘息声从门里传来……我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严了。

回去的路上,我把对丁程鑫的印象拨回到我第一次见他时的那格。

他没有错,他只是只蝴蝶罢了。

 

宋文嘉成功夺得美人心,不再需要用网上的假身份做掩饰。三月初,梨花开得纷纷扬扬,落满整条通往操场的路。他的账号是我帮他申请的,估计已经很久没登陆过。聊天页面和通讯录都只有一个人,那个代表新消息的小红点正在疯狂弹动,从三到十一再到二十,一点一点增加着,最后停在四十五。我点开他的头像,他长得比蝉好看千倍亿倍,却像蝉一样聒噪,四十五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同一句话:花都开了,你怎么还不来见我

我躺在床上,从头到尾把聊天记录翻了一遍,看到手机烫手。里面三分之二的部分我都看过,甚至是我亲自回的。我盯了太久屏幕,眼睛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子里满是那扇淡黄色屏风。我正昏昏沉沉要睡着,脑袋边的手机一震,提示有新消息。我划开来看,丁程鑫发来一张学校梨花的照片。

 

我和他约在周六下午,学校南门那条巷子门口,我第一次见他的地方。他抱怨说,周末还要来学校,你好没新意。

我没回他。过了会,他又发了句,怎么感觉你不太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反问我,你不是白羊座吧?

我如实回答。白羊座的是宋文嘉,但现在这个账号背后的人是我。

你是射手座,对吗,你是猎人。

我说是,你真是当代星座大师。

过奖过奖,他说,后面跟了一个呲牙笑的表情。

怎么猜到的?

聊天语气呗

那以前怎么没猜到?

以前只是偶尔像,我不敢确定,但现在是完全像

那你更喜欢哪个?

emmmm现在这个吧

都高中生了,少看点星座

我退掉微信,登上属于马嘉祺的,他刚刚在群里发了新通知,让大家记得投票。我们班今年心血来潮,要组织春游,地点选不出来,就搞了一个微信投票,民主自决。我打开投票界面,水族馆,科技馆,自然博物馆……我心里一动,投了自然博物馆一票。

 

我周六去赴约。他看到我好惊讶,话都说不囫囵,结结巴巴地重复,怎么是你啊,天啊,马嘉祺。

你倒还记得我叫马嘉祺。我打趣他。

当然了,我是班长,记住每个同学是我的职责。

我没接他的臭屁话。喝东西吗?我问他。

ok啊,我知道有一家奶茶很好喝,我带你去。他抓住我的手腕。

我盯着他抓着我的那截手,连着小臂,再到胸口。我曾在心里用很多下三滥的词骂过他,现在却想他为什么不往下抓一些,好让我碰一碰这双白纸一般干净的手。

我们一起喝了奶茶,然后去电玩中心打了太鼓,抓了娃娃,是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兔子,我要送给他,他不接受,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妈妈会说的。

会说?说什么?我一头雾水。我从来没有面对过任何家庭问题。

她会嫌我乱花钱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记得你不是有一辆挺漂亮的山地车……

哦,那是我蝉联三次班级第一,家里送我的。他笑嘻嘻地朝我比了个耶,别看我这样,我家教很严的。长这么大都没牵过女孩子的手。

是,牵得都是男孩子的。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原来你都知道啊,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呢。

可能只有我知道吧。我说。

哦……对哦,你暗恋我,还专门搞个小号来和我虚拟恋爱。马嘉祺,真有你的。

那你不也很配合吗?你不爱我吗?我回呛他。

他今天第一次沉默了,没有回答我。

 

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公交站上,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轮廓柔化了,恍惚间我好像看到那天在巷子里和人接吻的男孩。我把他拖到公交站牌后面,这里靠近商业枢纽,人来人往。其实站前站后都一样,但我还是想要隐秘一点,至少在我心里,要是隐秘的。我在人流中低头吻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咸咸的,像一瓶苏打汽水。我抓住他的小臂。我最后也没握过他的手。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是连手都没牵过的纯洁情谊。

这个吻很短暂很短暂,我在心中默数,一,二,三,然后和他分开。他压着帽檐,低低的笑了。

他说,所有言说过的爱都会变成蝴蝶。所以。

他没继续说。

 

 

两周后,我们参观自然博物馆,穿过层层叠叠的恐龙骨架——剑龙、甲龙、霸王龙……屋顶上挂着远古鸟类的模型和棉絮做成的云。恐龙的吼声通过现代科技从侏罗纪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所有物种都有结局,只要等得够长……虽然所有结局都一样。

蝴蝶馆只有小小一间。我盯着墙上密密麻麻的蝴蝶标本,按照记忆中的图案一个一个去寻找,最后在墙的底部找到了它。学名玉斑凤蝶,广泛分布于东亚及东南亚,是日常经常可以见到一种蝴蝶。我喃喃地读道。

可是我一生中只见过那一次,绝无仅有的一次……

我感觉头痛,好像大脑里有一只蝶蛹,幼蝶已经发育完全,正要破茧而出。我的手好像被人握住了,凉凉的,像九月的风、薄荷味的八喜和一大片海浪,轻轻攥着我发热发烫的指尖,把我包围起来。我茫然地侧过头,丁程鑫正站在我身边。

 

我想起来了。

 

我把玻璃罐放在眼前,它轻盈、漂亮,用漂亮形容都是一种污蔑,它太美了,美得不像人间可以找到的物种。我反复端详它的每一节身体,每一块花纹,每一块构成花纹的脉络,直到拖鞋打击地板的声音把我惊醒。

我打开罐子,这自由来得太突然,它来不及反应,还在原地一张一合地扑棱翅膀。我拍拍罐壁,它惊得跃起,从我的手指上飞了出去。

我看着它盘旋的身影。

飞吧,飞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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